不但是这样的姥姥,住她隔墙邻居家我叫二姥姥的,以及本家里的大奶奶,都是八十多岁的年纪。她们经常聚在一起有时抹上几圈纸牌,有时聊上几句闲话,有时谈古论今,比赛技艺。当时如果谁家小孩在外边见了不干不净的东西,受了惊吓,不吃东西,整日哭闹,都会找到她们,让其为孩子“消惊”。她们似乎各有神通,有的在日头下念着小孩的名字,粗造而温暖的手掌抚着小孩的头,一般小孩就会慢慢,停止苦闹,恢复正常。如果有的比较严重,她们还会使用另一种方法,装满一碗小米,用一块生布(就是没有用过的白布),将小米碗蒙盖起来,攥住生布多余的部分,碗口向下,倒拿在手里,在睡着的孩子头上、身上各旋转三遍,嘴里念念有词。如果是受了惊吓,再看碗里的小米就会减少一些,有的竟达三分之一左右。有时可根据减少的米量来断定孩子受惊吓的程度。于是再将小米装满碗,再次在孩子身上旋转三遍,嘴里照样念念有词。如此三回,碗里的小米会逐渐不再减少,一般的孩子魂系就归来了。
还有较为灵异的事情,不管大人小孩皮肤上如果长了疑似?`或湿疹一类的病症,十分刺痒、难耐,找到她们。她们一般没有多少废话,随意看上一眼,就把这种病症称作“某某liu(音为六)”。就用饭碗在水瓮里,舀起半碗清水,随手拿起手边的一小把麻绳,在你不舒服的地方沾水擦抹几遍,当然嘴里也是念念有词,如果是蚂蚁六、蜘蛛六一般不超过两回就可痊愈,即使比较难缠的长虫六也不过三四次。
那时许多许多的时光就是在这样不经意中被我眼看着,慢慢溜走的。往事好像硬盘上一些听旧了的老歌,虽然已经陈旧了,甚至自己也厌倦了,但每一次翻听好像总会想起过去的日子,可惜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了。
我小的时候,每年除夕,还要分别去尊长的各家各户送蒸熟的面食,后来生活逐步好转,便改成了点心和蛋糕。虽然家家户户都有的是东西,但却是一种礼节和郑重的必要。第二天一大早,也就是大年初一,我们一班众兄弟便顶着麻麻亮的天,开始挨家挨户(一般只给长辈)的拜年。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,村北头走到村南头,到每家拜年,除了对这家的当家人,还有就是对正房屋摆放着过世的老人的灵位行跪拜之礼。这时候是小一辈熟悉村中亲老尊长的关头,在磕头作揖中理清家族中谱系和来历。我们新的一年也总是在这样的行走、叩拜中开始的。
在那时的乡村社会里,婚丧嫁娶、红白喜事都有人来帮忙,家中盖房子有四邻相助,谁家的老人病了也会有人带钱财、礼物去瞧去看。爷爷曾经是厨师,还是爱管事的人,过去村里一半的人家的红、白事甚至盖房子都要找他来总理操办,他总是毫不犹豫、积极前往,并能根据各家实际,几乎家家都能办得妥妥帖帖。因此,在四邻八乡里的人缘很好。在祖父的葬礼上,村中各色人物都送来挽幛、烟酒和礼金。邻居们都说,即使村里人缘最差、四邻都鄙视的人,也破天荒的送来礼金。由此我看到,生前爷爷的付出和好意都没有白费,他的为人都在他们的心底。
与现在都市生活有很大距离的故乡农村里,让我深深感怀的是,那里是有社会的、是有人世的。走在街头巷尾,你会感觉到那种人与人之间的热忱和敬意,会发现再破旧的房子里物品和桌面都是整洁的、井井有条的,会发现长幼有序、尊卑有别,再摩登时髦的女子也有基本的教养,老头老太太在大街的槐树、椿树下闲聊、买卖、纳凉、下棋,猫狗流浪,也都让人生出一种亲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