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所有的树叶都回归大地,封龙山的冬天来了。远远望去,山不再有色彩,不再有掩映,山与山重叠着,远的浅一些,近的深一些,就像一幅水墨画。一切仿佛都凝固了,时光停下来,万物静下来。山,卸下了身外之物,成为自己的主人。
冬季的封龙山人声渐渐稀少,只有真正乐山的人才会在这个季节造访。山,变得十分干净、空明,山石露出了完整的形态,树枝无邪的展露着腰身,阳光从山坡上倾斜下来,把树枝的影子倒映在地上,让草的枯叶染上了一层不为人知的淡淡的金黄。
被冬季打扫干净的山里,动物显得异常活跃,喜鹊拖着它修长的尾巴,优雅的在疏朗的林间滑翔,间或发出几声啾啾的鸣叫,仿佛在传递着一个喜讯。麻雀依然是群居的,它们成群结队从灌木丛中扑棱棱飞起,伴着叽叽喳喳的一阵欢叫,又扑棱棱的落到不远处的另一个地方,不知道这个地方和那个地方,又有什么不同。山鸡常常莫名其妙地受到惊吓,急促地煽动着沉重的翅膀,拼命地往远处飞,到了冬季,笨拙的身影没有了灌木丛的遮挡,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。
山石没有了树的遮盖,显出它们独有的俊秀。封龙山的石头的确是有一些姿势的,山道两旁常有巨石盘踞,大的犹如房屋,但并不嶙峋,有一种被岁月打磨过的圆廓,绕到巨石的后面常常可以爬上去玩耍,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事儿。河道里的石头被水冲刷的也没了棱角,看着都有些文化范儿,但是很大,只能看看,搬是搬不走的。有的石头仿佛是商量好的,聚集在一块儿,或在山的缓坡上撒了一地,或在空地上席地而坐,整整齐齐很有秩序的样子。快到山顶时,石头也变得直立起来,两个将军石遥相呼应,一个坐着的,腰背笔直,一个站着的,威风凛凛,它们望着同一个方向,仿佛心有默契。山顶上裸露的石头清晰可见,它们不是被动的堆在那里,而是从山的躯体上生长出来的,根扎在山里,努力向上挺拔着,那样的姿势,让人感受到造山的时候产生的巨大张力。山,原来是有生命的,只不过它的生命常态是千年的等待,万年的沉默。没有见过山的生长,只因为生命太短暂。
树枝的美感在冬季绽放,不输春花和秋实。杨树是最粗枝大条的了,它们的枝条尽情地向上、向外伸展,不懂什么是婉约和含蓄,树皮泛着青灰的颜色,像是一名老愤青。那种在秋天卓尔不群的树原来是柳树,山里的柳树与河边的垂柳大不相同,它的枝条较短,树干高大,树冠发达,总是最先发芽,最后落叶,即使是冬季,枝条依然泛着淡淡的鹅黄色,仿佛随时准备返青、发芽,它是无可救药的乐天派。洋槐可算封龙山的标志了,从九龙池往上行,进入封龙山的腹地,这里地势开阔,坡度平缓,在这个小盆地里长满了次生洋槐,放眼望去,洋槐的皲裂的树皮没有一点生命的迹象,树枝也是深褐色,他们看起来并不粗壮,树干瘦瘦高高,弯弯曲曲的,树枝更是五花八门的形状,也没有特别的美感,它们是适应性极强的芸芸众生。那些枝杈纤纤细细的树一般是开花的树,他们的枝条是为衬托花朵而生的,所以柔美、细碎、繁多,整个树冠像一个刚刚炸开的巨大的礼花,它们是为美而生的艺术家。秋天结果的树,枝条是盘旋着的,因为果实的负累,他们常常被修剪、被重压、被攀折,枝干短促、弯曲、坚硬,颇有些武士的勇气与担当,它们是利益众生的奉献者。杜梨树的枝条不同于别的果树,枝条即不盘旋,也不舒展,因为杜梨的果实很小,所以枝条仿佛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,没有舒展开,是因为每个枝条上都生长着短而粗的刺儿,每一个长刺的地方都有些许的弯曲,看起来就像蝎子的尾巴,有一点狰狞,仿佛一个浑身长刺的怀才不遇者。
沿着公路下山,快到山脚下的拐弯处有一处小小的梅园,黄色的腊梅已经吐出了小小的花苞,花瓣小小的、厚厚的,像涂着一层蜡,不似春花那么娇艳,静静地透着一股冷艳,淡淡地散发着一缕幽香,这是冬天唯一的一处美丽吧?
封龙山的冬天,只等一场雪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