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夜,已不知是第几次,梦回海南。
因为心是有记忆的,一年前,它在海南破茧而出,飞扬恣肆,那种喜悦,它喜欢回味。
飞机自天津起飞,兴奋之际,尚且不知它将带我们飞向梦境。
农历正月初九夜,飞机降落海口美兰机场,一出机舱,潮润得几乎滴水的热空气扑面而来,我仿佛坠入雨后的仲夏,沉寂了一个冬天的心砰然洞开,即刻振翅欲飞。
牵着儿子飞奔出机场,夜色中,巨大的棕榈向我们舒展着臂膀,身侧不知名的矮树繁花低垂,远处,高挑的椰子树正列队相侯,我迅即读懂了海南用绿色为我们书写的迎宾辞。
还有蓝色的迎宾曲。第二天一早驱车赶往博鳌的玉带滩,导游口中入选吉尼斯世界纪录大全,世界上最狭窄的分隔海、河的沙滩半岛谜一样诱惑着我们。等到将它踏在脚下,我们才感受到它动人心弦的美。万泉河、九曲江、龙滚河三江交汇的入海口,经年累月的冲刷形成了一条狭长的海滩,仿若玉带一般脉脉横陈于河、海之间。玉带滩一侧是风平浪静的万泉河,赤脚走向另一侧,扑入眼帘的是南中国海奔腾壮阔的碧浪,当层层叠叠的碎浪扑上脚面,欢呼声尖叫声立刻把耳朵灌满了——哈哈,是我自己发出来的。
海南美的交响乐,玉带滩仅是序曲。
傍晚的大东海,一幅美不胜收的热带风情画---南中国海偶一回眸,留下这一弯月牙般的浅笑,洁白绵软的沙滩如美人柔若无骨的皓腕,让大海收起匆促的脚步,流连在这半圆形的海湾。不远处,椰林守护着它们的喁喁情话。沙滩上,成排的遮阳伞和躺椅,间或点缀几只覆着棕榈叶的小凉亭。薄薄的夕阳洒在天边,海面上燃起一把漫无边际的荒火。我搂着儿子躺在椰林间的吊床上,悠来荡去之间,回不过神来。向晚,椰林,银沙,细浪,斜阳,吊床,人类所有浪漫的遐思一次性提供,真想抛却人间俗务,在这真实的幻境里终老此生。
来到天涯海角,我的感官已经被彻底征服。眼前的一切美得有些不真实。海,澄净碧蓝,极目之处,烟波浩渺,天水一色,视线里,竟无一丝一毫的驳杂。沙滩上,巨石林立,傲岸无言,这一动一静之间,它们竟已厮守了亿万年。这是铺天盖地的巨幅风景画啊,惟造化之笔泼墨于天地间,才能有此摄人心魄的大美吧。
海南之美绝不止于无言的山水,海南之美还是喧嚣的,沸腾的,那是无处不在的热带植物,在用蓬勃的生命力放歌。
海南的植物是彻头彻尾的狂放派,目力所及的地方,到处挤胀着、充斥着、泛滥着、满溢着深深浅浅的绿色,那是热带植物硕大的叶片在无比张扬地、无比放肆地、无比夸张地生长着。开花的植物也不是娇羞的小儿女态,而是放浪形骸般地盛开着,有的竟没有叶子,通身的繁花,美得如此恣肆,如此忘形。这美,不是与时间争抢的那种迫不及待的美,而是一种自由的、散漫的、悠闲的、超脱的,甚至是得意的美,他们有的是时间,一年四季,天天可以盛放,不必急躁,长长久久地美去吧。
被这美鼓动着,裹挟着,拉扯着,你能感到心底的快乐在膨胀,在疯长,几乎破胸而出,你能听到什么东西在咔咔作响——被你偷偷藏匿了的自我,它在拔节呢。
与植物的邂逅也会刻骨铭心,真的。
夜宿兴隆,入住的是一家星级酒店。月光下,院子里的游泳池边坐着两个年青的女孩子,悠闲地用脚撩动池水,月光在池面上碎成一片。游泳池边是一个小小的圆池,掬着不起眼的一池静水,用脚尖试探,竟是温泉。闭目泡在温泉里,感觉尘世的喧闹被我的心推出了体外,涟漪般向四下里晕开,渐行渐远。
不远处烧烤摊边的丈夫高声喊我去吃烤鱼,于是赤着脚闲闲地走过去。酒店临河而建,后围墙是沿河的一排铁栅,烧烤摊就在旁边。向铁栅边随意的一瞥,我竟呆住了。那里攀爬着丛丛簇簇的藤蔓,上面点缀着一朵朵喇叭状碗口大的黄色的花,对,黄色,那是一种娇嫩的鹅黄色,是深春里午后阳光的鹅黄色,是初夏里少女短裙的鹅黄色,如此明艳,如此耀眼,震撼着我的视觉。丰腴的花瓣招摇在夜风中,透着一种毫无心机的,无邪的美,空气里,仿佛有暗香浮动。奇怪的是,硕大的五片花瓣中,竟没有花心。
忙问那摊主这是什么花,摊主笑答:“学名不清楚,我们就跟它叫无心花,听说它还叫爱情花呢。”
花,无心,竟又唤作无心。也许正因为无心,才会展示出这种天然质朴的美吧。然而,它既无心,又为何冠名以情?无心,就无悲无涩无思无痛无动于衷,又如何称得上爱情?花无语,无意解释,无心辩驳吧。
吃完烤鱼,带儿子在泳池边散步,突然一个巨大的球状物险些撞到我的头,我被吓出一声尖叫。细看之下,那竟是一种植物的果实,凌空挂在树干上。再看,大部分的果实并不是挂在枝头,而是突兀地悬垂在树腰间,缀布在树干上,堆积在树脚下,黑??的,大过南瓜。忙叫住夜巡的保安,问这是什么东西,保安答曰:“菠萝蜜”。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菠萝蜜,与它的这种邂逅方式,令人莞尔。
第二天真的吃到了菠萝蜜,它硕大如篮球般的果实切开后是一包包白腻腻的肉瓣,却大而无当,果肉只有薄薄的一层,里面是巨大的核,虽有异香,但总觉异样,似外星生物。
除却这些奇花异果,海南的寻常植物也同样令人印象深刻。椰子树果实累累,有的已然熟透,有的还刚刚开花,四世同堂,热闹非凡。木瓜树形体不大,但木瓜整齐地挤了一圈,有一种低调却实力非凡的沉稳。路边低缓的山坡上,密密麻麻地遍植着菠萝,蔚为壮观。连茅草都是一人多高,蓬蓬勃勃地象一座座小房子,让人不肯承认它没有经济价值。一种树光秃秃地,树干上挂满了长长的角瓜,有些怪异和丑陋,问当地人才知道,这是木棉,角瓜里都是棉絮。木棉应该是火红的啊,幻想着它周身绚烂时的动人风姿。
槟榔树形似椰子,但更纤细高挑,树冠也要小巧得多,通体碧绿,外形喜人。导游说海南人有个习惯,家里生了男孩,会在房前植上一棵椰子,生了女孩,就在屋后种下一株槟榔,让那抹绿色与小小的生命一起茁壮。于是,生生世世,绿影婆娑中,时光无声地流转。
这无声的流转中,离开海南倏忽已是一年有余。海南,我会再来,等我。